剛剛拒絕同學的盛情邀約,褚冥漾幾乎是用逃命的速度回到了黑館。
邊踢開黑館充滿靈魂臉的大門,邊深深地嘆了口氣。
老實說來到這已經快過了一個禮拜,但他實在是無法適應過於熱情的同學們。
再度申明他並不是討厭他們,但太過積極的攻勢實在讓他招架不住。
褚冥漾走進了一樓的交誼廳,裡面難得沒有任何黑袍閒晃,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裡的桌上總是會擺著一盤精緻的小點心,以及不管什麼時候來都會有的、一壺熱呼呼的茶飲,聞聞散發在空氣中甜膩的味道,今天的內容物應該是奶茶。
難得交誼廳沒有人,現下又有點肚子餓了,所以褚冥漾一反常態地找了個喜歡的位子坐下來,並從背包裡翻出從圖書館借出的書籍開始閱讀。
Atlantis的藏書量非常驚人是眾所皆知,所以褚冥漾趁就讀Atlantis這個機會到圖書館一口氣借了好幾本七陵所沒有的書,其中大部分都是解咒的書籍,不過現下他拿的這本是閒書。
會借下這本完全是因為內容有提到千年前的鬼族大戰,其內容當然只是後人改編,是否符合現實早就無所謂了,反正他單純只是對『千年前的戰爭』這個故事題材有興趣而以……雖然書本上將妖師及鬼族說成了十惡不赦、狼狽為奸的大壞人。
但看著看著,卻總不免心傷,原本是好友的三人,究竟為何會走向這悲傷的未來?
是不是,不要有當初的相遇,就不會造就千年的悔恨?
三人相遇、相知,到最後卻變成了猜忌跟傷害,是非對錯誰也論不清。
當真是鬼王貴族當方面欺瞞所造成的後果嗎?
那不願意聽人解釋的妖師首領又何嘗沒錯?
以及一心認為萬物皆為善的冰牙三王子,無條件地接納鬼族,難道,不就是造成這一切果的因嗎?
若是沒有相遇,是否就不會有後面的相殺?千年前的是非,是否就不會延連無辜的子孫?
與三人恩怨毫無瓜葛的冰炎,又為何要承受妖師的恨呢?
故事,仍持續進行著。
精靈三王子拿著劍,將萬惡的妖師給殺死,並留下悲憫的淚水,就算是殺了充滿罪孽的妖師之首,慈悲的精靈卻仍然為他哭泣。
儘管那不是事實,但旁邊的插畫卻讓褚冥漾不由自主地帶入了真正主角的樣貌。
如果當初那把劍,就這麼刺穿凡斯的心臟,凡斯的愧疚是否會少一點?
「褚?」
一直低頭看書的褚冥漾,聽到叫喚後反射性地抬起頭,吊燈將說話者那銀白的頭髮照得讓人眼花,酷似的臉龐讓褚冥漾一瞬間將亞那的身影疊上,染上血腥的前髮,以及殺紅的雙眼,彷彿剛從戰場上回來。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褚冥漾彷彿聽到凡斯這樣說。
不管再怎麼努力,當初的詛咒再也收不回去,滿腔的恨意讓當初的言靈惡狠狠地禁錮在昔日好友甚至是他的子孫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多一點責罵?這樣或許就會好受點。
「對不起……」乾涸的喉嚨下意識地發出聲音,說出了千年前凡斯來不及說出的話語,「對不起……」
晶瑩的淚不斷的落下,訴說著千年前的悔恨。
※
冰炎完全是反應不過來,冷靜的臉龐透露出一絲絲慌張,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什麼讓這名妖師不斷地道歉甚至流淚。
本來是無意間聽到千冬歲在跟夏碎說新同學褚冥漾的事情,內容大抵是:褚冥漾老是婉拒他們的邀約,下課後有時還會失蹤,要追蹤竟然也追蹤不到,感覺很神秘之類的。
而冰炎本來是想找褚冥漾談談的,沒想到一回黑館就瞥見窩在交誼廳角落的褚冥漾。
看了眼褚冥漾拿在手中的書,幾乎翻過圖書館所有書籍的冰炎馬上知曉書的內容是什麼,顯然是對方入戲太深,一時間把他跟過去的人給搞錯了。
冰炎俯下身,將彼此的距離拉近並將手拍在對方的肩膀上,無奈地說:「褚,看清楚我是誰。」
褚冥漾雙眼呆了下後,『啊』了一聲,然後低垂下頭,胡亂地擦乾臉上的淚,尷尬的說:「學長,抱歉……」轉頭看向窗外,發現外頭天色已暗了下來,自己竟毫無察覺。
「為什麼要道歉?」冰炎瞅著褚冥漾還掛著淚的眼角,問:「千年前的事你沒有任何責任,為了什麼而道歉?」
褚冥漾垂下眼,緩緩道:「我也不清楚,或許……」停頓了下,他道:「是想替凡斯說出那個來不及的道歉。」
「但人事已非,再多的道歉也無法傳進已故之人的耳裡。」褚冥漾帶著遺憾的聲音,低落地把想法說出來:「若是當初沒有繼續深交,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吧。」
冰炎聽了不是很認同,他說:「誰也無法預測未來的事情,除非你都不與人接觸。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你真的做到了,就真的什麼都不會失去嗎?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將什麼也不會擁有。」
聽到冰炎的訓話,褚冥漾沉默了會,然後很輕、很淡的答道:「至少,不會受傷。」
冰炎眉頭皺得更深了,想要再說些什麼,卻被褚冥漾給制止了。
「學長,你說的,我都懂。」褚冥漾認真的看著冰炎,大道理人人都會說,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多少?
褚冥漾嚴肅的說:「可是,能不能接受,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學長不要管太多。」一句話將冰炎拒於千里之外。
褚冥漾的態度讓冰炎一整個火大,但對方說的也沒錯,不管一個人的權利有多大,都無法干涉別人的想法。
冰炎大可不管,當初急欲見到傳言中的妖師只因單純的好奇,選擇保護與否全看日後的判定,像冰炎這樣理智的人本來就是不可能無條件的袒護,畢竟千年太長,其中的變數誰也說不準,人心又莫測,誰知現今的妖師是否真如父親所言,是面惡心善。
褚冥漾這樣百般的推拒,話又說到這個份上了,冰炎大可撒手不管,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卻覺得不能不管,就這樣不管的話,似乎就會錯失了什麼。
※
褚冥漾見臉色變得很差的冰炎,雖然心底有幾分害怕對方會突然發難,但有時候、有些話還是說清楚點比較好。
嘆了口氣,說了這種話的自己,或許會被冰炎討厭吧?
但這樣也好,至少……冰炎不會可能因為自己而受傷,更不會像亞那一樣,被信賴的妖師所害,而他也不會被利用而去傷害冰炎。
沒有信賴,就不會有背叛。
還有更多、更多無法輕易去信任的理由……
『……不要靠近我!』
『滾開、髒東西!』
『我跟他才不是朋友──』
恍惚間,褚冥漾覺得自己的耳邊不受控制地,開始吵雜起來。
那是他一直埋藏起來的、害怕回憶的往事,和那令人發冷的嘲笑……
「褚。」
冰炎充滿磁性又好聽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實,他迷惑地看向冰炎。
冰炎繃著一張臉,儘量平靜地說:「我不會要求你改變想法,但我希望你能知道,就算你想拒絕接觸人,也無法阻止往後不斷與人相遇。不管你願意與否,裡面必定會有在乎你或是傷害你的人,你不可能從中全身而退。
「更何況又非所有的未來都只會通往悲傷,害怕受傷而不去面對的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所以,就算不是你的本意,一昧逃避的你,只會讓擔心你的人,更加為你憂心。
「如果你不想要讓人擔心你、管你的話,你就該想辦法面對,而不是以鴕鳥心態躲避所有人。」
腦袋裡吵雜的聲音,隨著冰炎的話語漸漸淡去,褚冥漾不能理解在自己講過那些拒絕的話語後,為什麼冰炎還願意說那麼多開導他?他們非親非故,冰炎如此苦口婆心又為了什麼?
他褚冥漾,可是人人喊打喊殺的妖師啊。
他忽然想知道,在那個時候,有人會為了萬惡的妖師,凡斯的死而哭泣嗎?
於是他脫口問道:「當初,在亞那得知凡斯的死訊後,他是否感到悲傷?」
冰炎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只是愣了下,他思考了會,這樣回答:「父親真正的想法我並不清楚,但他一直把凡斯當作至交,我想……沒人不會為了自己好朋友的死,感到傷心、難過吧。」
就算不用冰炎的回答,褚冥漾其實早就知道答案,在祖先的棺木上,所刻下的精靈導文,就算是不懂精靈語的他,也能感受到上面有著強大的祝福。
只是他拒絕相信,相信自己也能夠遇上就算沒有血緣關係,卻還能真誠待他的人。
他真的可以嘗試去踏出那一步嗎?
『不要接近他,會被帶衰的……』
垂下眼,褚冥漾深吸了口氣,壓下滿腹的期待跟不安,他勉強地扯出笑容,然後轉移話題,「學長,時候不早了,請讓我檢查你身上的詛咒,好嗎?」
※
冰炎坐躺在自己寢室的沙發上,長吁了一口氣,結束詛咒的檢查後,褚冥漾就匆匆的回房。
方才他明明看到,在對方的眼中有燃起一抹光采,之後卻又馬上轉闇,其中的轉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實在搞不清楚。
冰炎懊惱地搔著頭髮,思考著自己是否過於心急想要改變褚冥漾。
觀念已經根深蒂固的一個人,太過強硬的去改變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到底該怎麼做,才不會讓褚冥漾如此抗拒呢?
就在冰炎越想越煩燥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拿出手機,挑眉看著從沒見過的號碼,他還是按下了通話鍵,「喂?」
『您好,冰炎殿下,我是白陵然,冒昧的打電話來,不知是否打擾到您?』
訝異於對方竟然會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冰炎簡單寒喧幾下就直奔重點:「請問有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想問問冰炎殿下對於漾漾有什麼想法,因為這孩子不擅長與人相處,若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
褚冥漾的問題是禮貌過了頭,冰炎心裡這樣想卻也沒說出來,只是說:「褚很懂禮節,還請妖師首領不要過於擔心。」
『那就好。』白陵然似乎鬆了口氣,『若是漾漾有什麼問題,您可以提出來,我會請他改進的。』
冰炎心頭一動,這個與褚冥漾親近的人,或許能讓事情有些轉機。
「褚他……不太喜歡跟人接觸,可否告訴我其中的原因?」
話筒那邊沉默了會,白陵然帶著歉意道:『很抱歉,這我就不方便多說。若是可以,我希望您能直接聽漾漾說,畢竟有很多事情,被第三者轉述後,就變得不是那麼真切。』
接著他還安慰道:『但只要您真心以待,我相信就算是漾漾,也會接納您的,畢竟他從來就不是個心硬的孩子。』
所以就是要他自己想辦法就對了,冰炎忍不住翻了白眼。
『不過我很意外你會問這個,或許是因為您是亞那的孩子吧。』白陵然忽然這樣說。
但冰炎根本不懂這跟自己是誰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那或許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白陵然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他道:『漾漾他……不太喜歡出門,但我覺得老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實在不太好,所以希望冰炎殿下您,有空能多帶漾漾出門。』
冰炎對於白陵然這個要求有點訝異,他原本以為褚冥漾的個性是妖師一族的教育使然,但現下看來並不是了。
「為什麼覺得我可以拜託?」冰炎可想不起自己親切到誰拜託他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這只是拜託,當然,幫不幫忙全看殿下您,您說是吧?』白陵然說了這樣耐人尋味的話。
冰炎很明白自己是不可能不管了,但總覺得自己像是走進白陵然所設的陷阱裡一樣有點不爽,但他還是說了:「……我明白了,我會多注意褚,不會讓他只待在房裡。」
『必要的時候,用暴力點的手段是沒關係的。』白陵然稀鬆平常地說出這樣的話讓冰炎沉默了,看來褚冥漾不喜歡出門的程度讓白陵然很頭大。
[待續]
這章我改了又改,還是改不出想要的模樣,所以算了就這樣吧(死)
有時候在寫到冰炎對褚冥漾的態度時,一直想說以冰炎的個性應該要收斂一點,但又想說我在寫冰漾啊,這麼含蓄是冰漾個鬼的時候,又會寫得很外放,寫到最後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三不四了。
只能說自己的筆法還是很不純熟。